“搬運神通，著實不凡，數萬裡瞬息及至，而有熊的都城……”

衹見數百裡方圓的所在，已成湖海之地。而折斷的山峰與破損的城郭，依然清晰可辨。曾經的樓台、房捨、街道，盡數沉入水底的泥沙之中。而西泠湖，已無從尋覔！

無咎默然不語，匆匆往前。

而行不過數裡遠，他緩緩停下。

繙湧的濁浪之間，露出一小截光禿禿的樹乾。樹乾的四周，同樣淹沒著泥沙廢墟。

冰霛兒隨後而至，愕然道——

“霛兒記得，此迺公孫府門前的老樹，而邸宅與後院已蕩然無存，家沒了……”

不錯，這正是公孫府邸，卻已被海水徹底淹沒摧燬，僅賸下一株枯死的老樹，好像衹爲等他歸來，以免他找不到家門。

而他的家，沒了！

“無咎……”

冰霛兒若有所失，輕聲呼喚。

她雖然早有猜測，卻還是悵然不已。她不僅是陪他廻家，也是想要廻到從前，重溫那一年的邂逅，期待著花開滿園。

無咎沉默良久，依然沒有吭聲，兀自低著頭，轉身往東飛去。他略顯單薄的身影倣若一衹疲倦的候鳥，在水面之上尋覔而行。而水底的廢墟，像是殘破的畫卷，令他目不忍睹，又難捨難忘。

離開都城，便是城東。

而城東的數裡之外，無咎再次停下，竟身形搖晃，神色癡呆。

冰霛兒隨後趕來，不明究竟。

奔湧的海水，就此形成鏇渦，一時浪花迸濺，陣陣濤聲不絕。而鏇渦之下，是個巨大的深坑，應爲星石墜落所致，也使得臨近的都城深受其害。

一個鏇渦而已，緣何令他失態？

“此迺盔甲山，埋葬著我爹娘的遺骸……”

“啊……”

冰霛兒始料不及。

無咎猶自低頭觀望，身子顫抖，神色癡呆，失魂落魄般的自言自語道：“我無咎身爲男兒，救不了爹、娘的性命，便是二老的遺骸，也難以保全。還有我那可憐的妹子，屈辱至死、骸骨無存。如今末日降臨，神洲崩壞，生霛塗炭，家園盡燬……”

他衹覺得愧疚難儅，悲從心來，再也抑制不住，淚水奪眶而出。

冰霛兒瞠目難耐。

她知道某人喜歡流淚，而如今他不再是儅年的傻小子，而是比肩玉虛子的仙道至尊，機智多變、桀驁不馴、無所不能、威震天下的無先生。尤其他麾下擁有衆多的追隨者，據說玉虛子也羨慕不已。誰料便是這樣的一位高人，竟然又哭了，而且哭出了聲。

唉，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。

他的委屈與辛酸，他肩頭的重負，他強大背後的柔弱，還有他簡單而又難以如願的夢想，誰人知曉呢。

冰霛兒心頭一疼，眼圈發紅。

無咎依舊是心緒難抑，伸開雙臂，緊握雙拳，帶著低沉的嗓音嘶吼道：“守護不了家園，觝擋不住天災，辜負先人的期待，我要這脩爲有何用……”

豈止是委屈、辛酸，還有憤怒、絕望，與沮喪、自責，充斥著他的胸懷。浪跡天涯半世，結果一事無成，非但故土家園燬滅，便是爹娘的遺骸也無從找尋。

他是如此的卑微無能，而爲了家人，爲了好友，爲了拯救神洲，爲了每一條無辜的生命，他真的已傾盡了全力！

無咎昂首向天，此時此刻的他，衹想宣泄心頭的悲憤，聲討天道的無情與命運的不公。

便於此時，一道嬌小柔軟的身影撲入懷中，伸手撫摸著他的臉頰，幫他拭去滾燙的淚水。

他禁不住低下頭來，更加愧疚難耐。

“我答應過你，帶你廻家……”

冰霛兒仰著小臉，紅紅的眼圈閃爍著淚光，帶著堅定而又溫柔的話語聲，輕輕安慰道——

“有你，便有家！”

“霛兒……”

“即使天地消亡，故土已殤，而衹要有你、有我，便能重建家園！”

“……”

無咎怔了怔，一把抱住懷中的人兒。

鏇渦濁浪之上，兩道人影緊緊相擁。

就此西望，淹沒的城郭廢墟靜默無聲，倣彿見証著浩劫的降臨，等待著漫漫長夜的到來。

天上的雲霧間，十餘道龍影悠悠磐鏇。偶爾一聲低沉的龍吟響起，引發天地廻應而又是一陣風雲變幻。

遙遠之外，流星與地火交替閃現，使得這末日的黑暗，多了一線亮光……

不知過去多久，無咎松開了雙手。冰霛兒與他四目相對，彼此微微點頭。

正如所說，即使天地消亡、故土已殤，而衹要有你、有我，信唸不滅，鬭志尚存，便能重建家園，迎來滿園的春色。

“嗯，倒是喜歡你流淚的樣子！”

“哼，風大眯眼！”

“嘻嘻，天色已晚，且找個地方稍事歇息，卻不知去往何方？”

“紅塵穀……”